2020年爵士樂
距離與自我定位
樂手與觀眾不再靠近時,會發生什麼事?在新冠病毒疫情肆虐的這一年,各個爵士音樂節發展出不同的因應策略。更引人好奇的是,音樂人對於自己和即興音樂的未來有什麼看法?如今,他們正面臨生存的危機關頭,需要有人傾聽心聲。
沒有音樂人、只剩下家具的空間,既空洞且死氣沉沉,甚至是有所欠缺;牆壁與天花板直接反彈掉聲音,更強化了空虛感,就像胃悶悶的不舒服。在螢幕上觀賞演奏會,能明確感受到無法親臨現場的損失,因為不能親自成為音樂盛事的一部分,令人焦慮苦悶。觀眾在欣賞線上表演時,除了想念身歷其境的聽覺震撼之外,還有置身音響效果能產生激勵力量的環境中的自己。
披薩與飢餓
默爾斯音樂節,身為首批遭受封城與藝術家國際旅遊禁令重創的音樂節之一,試圖在五月底利用視覺荒謬法,為線上音樂會注入靈魂。線上演出的合作夥伴是德法公共電視台底下的Arte Concert。音樂會中,演員馬帝亞斯.黑瑟(Matthias Heße)在綠幕上表演著:他身穿銀色連身褲,頭戴假髮,慵懶地躺在投影沙發上或投影小鹿上,或是切著披薩,要不然就是動也不動發呆著。不過,當一個柏林音樂節策畫人,違反官方只允許少數記者與攝影師進入音樂廳的規定,在社交媒體上保證黑瑟的行動不會干擾音樂享受,透露他自己就在現場時,德國的音樂會策畫人在串流演出方面顯而易見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
反觀柏林爵士音樂節,所做的功課則非僅止於此。夏天時,他們即已委託即興音樂與創作音樂聯合組織(KIM)製作兩部影片,邀請全球音樂人在影片上講述現況。在十一月初的線上串流表演中,合作夥伴一樣是Arte Concert,播放參與藝術家的影片作品,空間印象、音樂人彼此之間以及與投影之間的互動,激盪出迷人的交互作用。令人興奮的還有,隸屬於邦廣播公司的八家廣播電台,也為在地樂團開辦爵士音樂節線上演奏會。廣播公司提供資源支持音樂人,明顯有助於音樂發展,在新冠病毒疫情肆虐期間,這麼做甚至恰如其分。不過羅尼.格勞佩(Ronny Graupe)沒辦法用上這些資助。因此,這位吉他手在三月發起「進入大棚」(Into The Shed)音樂會系列。五十多場柏林「波蘭失敗者夜店」的線上串流表演中,許多類型不同的國際音樂人接連參與,這對其他困坐家中的音樂人和粉絲是個重要的訊號,無論他們沒有參與的原因是擔心自己會無以為繼,還是音樂會遭到取消而情緒低落,或者為了逃避而投入其他活動。「對我來說重要的是,那並非是精心排練的東西和作曲,一切都是即興的。」格勞佩接受採訪時說,「我們是故意表現粗糙的,免得藝術家被廉價大拍賣。就是要讓人意猶未盡回家或者待在家裡。如果一切都免費而且又高級,我會覺得很奇怪。」格勞佩的收益來自於持續與許多音樂家進行雙人演奏,他對於這份職業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如果那天又忽然能開音樂會的話,我會更認真看待。」
回到德國
疫情改變了音樂人的一切,從習以為常的工作流程與環境、發行週期與巡迴計畫,到遷徙搬家,全都受到影響。打擊樂手喬.賀藤斯坦(Joe Hertenstein)秋天啟程回德國前幾天,才在紐約和樂團錄製專輯。他拋下在紐約經營十四年的職業生涯。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舊與紐約保持緊密聯繫:「我才和布魯克林一個樂團遠程錄製專輯。」身處柏林的他在電話中說。「大家在各自的錄音室錄製,然後彼此來回傳送歌曲,看看有沒有問題,是否覺得不錯。」
尼克拉斯.路卡森(Niklas Lukassen)在三月時沒有帶走他的低音提琴,匆匆離開紐約,告別他耕耘多年的目標。他曾就讀曼哈頓音樂學院,他的老師羅恩.卡特(Ron Carter)在他離開紐約之後也一直給予指導。路卡森曾受邀與麥克.史登(Mike Stern)合作音樂會,也在約翰.萊利(John Riley)領軍下參加前衛村(Village Vanguard)大樂團的排練──不過,他茫然不知未來是否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如今他住在柏林,面對一個南轅北轍的世界,他說:「這裡界限分明,讓我覺得很困擾。遺憾的是,這點在心態上表現尤其明顯。我也喜歡表演即興音樂或當代爵士樂。但是,身為一個電貝斯手,很少有人找我做相關表演,否則別人會認為我是爵士樂手。我在流行樂─爵士音樂會演出時,發覺這裡不太擅長即興演奏。反觀在紐約,卻完全不一樣。同樣的人可以演奏不同的風格,所以當地觀眾的態度也比較開放。」不過,他依然很有信心:「我相信會出現許多精心錄製的專輯。爵士樂與眾不同之處在於,爵士樂手十之八九也是作曲家。就這層意義來看,全世界將會掀起一股狂潮。爵士樂手不只會因演奏傑出而大放光彩,也因為本身是作曲家而發光發熱。」
克服距離與階級
新冠病毒疫情流行時期,任何一個音樂人大概都說得出和他人遠距合作的經驗,也許是給同處一地的學生網路上課、跨時區的視訊會議,或者在不同時間錄製音樂後集結成一張專輯等等。尼可樂.海恩(Nicola Hein)並不滿足於完成的產品。這位吉他手是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生,但目前住在德國,正在開發新的形式:「尋找其他平台與空間,繼續跨國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開始透過網路和其他人遠距即興演出,有單純只做音樂,也有音樂與舞蹈,音樂與影片等領域。」
海恩與媒體藝術家克勞迪亞.徐密茲(Claudia Schmitz)邀請其他音樂人和影片藝術家合作,就如同他們過去幾年在亞洲和南美洲的巡迴演出一樣。九月初,他們參加電子藝術節,攜手來自墨西哥的音樂家、影片藝術家和來自加州的鋼琴家,推出第一版採用AR擴增實境技術的應用程式:在智慧手機上,觀賞當場創作的影片雕塑品,並透過耳機聆聽即興音樂演奏。他們期待未來藝術家和觀眾即使處於不同地點,也可以現場直播這種表演形式;日後還計畫與哥倫比亞、日本與南韓藝術家進一步合作。
低音長號演奏家瑪克辛.特洛克勞爾(Maxine Troglauer)一樣在思索音樂人與觀眾共享體驗的未來景況:「我希望能夠出現為小眾量身訂製的新形式,自然而然更具包容力、互動性更強;並且,應打破高高在上的『古典』舞台與屈居下位的觀眾之間的階級,以利於容納更多創意與自由發展的空間。」
十月底,特洛克勞爾飛回紐約,繼續曼哈頓音樂學院的學業,但暫時仍是網路上課。「我的日常生活變化劇烈,目前練習和演奏完全侷限在家裡。身為住在六樓公寓的銅管樂手,我必須習慣身邊一直有人。我被迫只能完全指望自己的個性與技能,我練習獨奏樂曲、即興獨奏,思考獨奏表演。」她對於錄音與播放技術幾乎進入每一個音樂人家裡很不以為然:「一夜之間,音樂人除了要能出色掌握自己的樂器,還要熟悉所有音樂類型,外加自己錄音、直播、編輯、發行、行銷、作曲、編曲,同時還要寫二十份信申請贊助,因為到最後沒有人會願意為音樂人的付出花錢。這類要求有時候讓我壓力巨大,在節奏快速的自我技術優化壓力中,我很怕自己跟不上,何況那些設施還很昂貴。」
樂迷們一定要重視這些呼籲,別讓消失在虛擬螢幕上,或者沒有出現在上面的音樂人就此遭人遺忘。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聚在一個空間裡,也許是室內,也許是戶外,背景有聊天聲音,或者,察覺到同胞專注聆聽的那一刻,而深深感到滿足。我們就是這樣。